4年前的一個周日，安徽人趙蓮貴坐在杭州機場的飛機上，等候起飛。正要關機，微信刷進來一條消息，告知他被杭州靈隱寺文宣部錄取，負責新媒體。拿到offer，距離他面試結束還不到24小時。他是上千個應聘者中的唯一贏家。當時，此事成為了一件“火過公務員”的網紅事件。由于“太火”，寺院甚至在推送次日直接刪掉了公眾號招聘推文。近日，趙蓮貴又跟著寺里登上熱搜：時隔4年，靈隱寺再度對外公開招募新媒體編輯人員。負責靈隱寺新媒體工作、不要求出家、沒有kpi、工作地點在寺內、要求全日制本科及以上學歷……每一項任職要求都是爆款收割機。或許是“靈隱寺”與“新媒體”二詞一古一今的奇妙碰撞效果，或許是快時代下后浪們的焦慮使然，趙蓮貴一句 “kpi隨緣”引發(fā)9852萬閱讀。人們對他一年多的寺中職業(yè)生涯充滿了好奇：什么樣的人能被錄用？無kpi的薪酬待遇怎樣？是否與世隔絕、青燈古佛？為何最終選擇了離職？如今距離那段出世生活已經兩年有余，趙蓮貴對我回憶時如是說道：“在世界上很多的工作都差不多或者說大同小異，但是在靈隱寺這份工作，幾乎是獨一無二?！?/section>2013年7月，擁有一千七百年的歷史杭州名剎靈隱寺注冊了微信公眾號，從此維持日更，如今保持每天發(fā)布4條內容。幾乎同一時間，趙蓮貴從珠海的大學畢業(yè)，選擇了當地政務公眾號作為職業(yè)起點。巧合的是，當時任職的公號也是每天產出4條內容，趙蓮貴負責其中一條的圖文生產。3年后，他將公號從3、4萬粉絲協(xié)助運營到了20萬粉絲，開始思考職業(yè)發(fā)展的其他可能。媽媽想讓趙蓮貴回到家鄉(xiāng)安徽發(fā)展，他卻默默往靈隱寺官網上的郵箱發(fā)送了簡歷。“應聘有兩個原因，一個比較功利，就像很多人畢業(yè)了要去大廠一樣，‘靈隱寺’有它的名氣和地位，可以為我以后的職業(yè)生涯做背書；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本身對宗教文化感興趣，大學時候選修過古希臘神話、北歐神話甚至東南亞的一些宗教文化都有涉及，唯獨佛教是一片空白。我想去自己親身體驗一下?！?/section>靈隱寺的招聘流程是“先筆試后面試”，兩輪考核地點都在寺內，時間選擇了便于在職應聘的周末。筆試約有上百人參加，要求候選人自帶電腦，寺院提供Wi-Fi，題目是在兩小時以內，通過采訪寺中人員或網絡信息檢索等方式完成一篇政策性新聞報道。趙蓮貴是第一個交卷者，也是唯一一個按時提交的人。“（我認為）內容也是最成熟的，不管是文本還是照片。我就是學這個的，又干這行干了三年，輕車熟路的事情?！?/section>他還有個很機智的操作：由于題目是政策性新聞，他判斷網上必然存在現(xiàn)成資料，一搜就搜到了前一晚發(fā)布的相關報道，直接進行資源整合。入職后，招聘師兄才打趣般戳穿了他：“你的稿子，我一看就知道是網上找的通稿。”筆試后次周周三的清晨，趙蓮貴睡得正熟，一通電話吵醒了他，邀請他參加下輪面試。“面試幾乎就是扯淡。”與4位面試官確認過眼緣，趙蓮貴便成為了那一年靈隱寺欽點的招聘“狀元”。“在家人（未皈依的人，相對于出家人）都叫師兄，不管是男的、女的，年紀比你大還是比你小，包括遇到居士也會叫師兄，本質類似于一個尊稱，就像在媒體界互相稱老師一樣?！彼榻B說。寺里的齋堂提供素食，寺門外走5分鐘就有家肯德基；員工男女皆有，與師父間溝通如常，只不過女性不能留宿；寺中有一塊籃球場，大家常常一起打球。“你會發(fā)現(xiàn)那是一個普通的地方和普通的群體，大多數生活跟現(xiàn)代社會是完全接軌的，他并沒有脫離這個社會，只不過他們選擇了一個宗教，然后宗教對他們的生活方式有要求。”趙蓮貴常在圍墻外把買的炸雞吞光，一旦走進寺廟范圍，就要尊重師父們的生活規(guī)范。當時靈隱寺公眾號約有三十幾萬粉絲。趙蓮貴的工作內容主要是產出寺內活動、宗教界大事件等新聞報道內容，更新在官網和公眾號上。師父們的生活方式決定了趙蓮貴的工作節(jié)奏：早上8點25分打卡，下午4:30左右結束工作，很少加班，kpi“一切隨緣”，對比普通媒體人996的焦慮日常來說簡直是夢幻般淡泊。偶爾也要早起：“有時候需要拍攝師傅們的早課，我就要早一點：師父們早上都是5點左右就起床做早課的。”“沒有，我肯定不好奇這點東西。5點起床，對我來說實在太困難了?！彼\實地說。在他印象中，最忙碌的一次工作經歷是在五臺山出差，那是2016年由中國佛教協(xié)會舉辦的全國佛教公交講經比賽，五湖四海的僧人群聚一堂，辯論佛法玄機。活動在五臺山下的酒店舉辦，趙蓮貴一個人代表靈隱寺媒體端，跟進全部會務流程，拍照、寫稿，前后7天沒出過酒店大門。當時像他這樣全職為獨個寺廟進行媒體服務的人并不多，也沒有什么“同行”可交流。“我本身不是一個善于跟別人溝通的人，而且本身他寺廟每年的事情真的不多，所以我感覺沒什么太多好（跟同行）交流，就這么點事?！?/section>“五、六千吧?！摆w蓮貴透露，2016年的招聘待遇和今年一樣寫著“薪酬面議”，最后的offer數額令錢包頗顯單薄。他在朋友圈里半開玩笑地內涵了一下：“說工資面議的都是耍流氓。”一年半的靈隱寺生涯，于趙蓮貴而言的收獲有二：健康的身體，和入世的決心。“我瘦了，不是因為吃素，你看那寺里的師父365天吃素也有胖的。主要原因是工作強度低?！睕]有壓力，正常作息，每天4:30之后堅持運動，這兩年他怎么吃炸雞都吃不胖。“我是一個偏內化的人，我更愿意讀書，就用兩年時間給自己大量的讀書時間，同時觀察法師們的所謂出世的生活，就考慮我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受這一輩子就這么生活?？紤]到兩年左右，我感覺我依舊有很多東西沒有辦法放下。”“很多人以為是世俗眼光等外因的束縛才讓自己活得很累，導致了我們沒有辦法去過得幸福。但真的給自己一個機會去體驗出世生活的時候，卻發(fā)現(xiàn)這么過一輩子不是我想要的。”1個月的交接程序后，2017年10月，趙蓮貴離寺下山。
再就業(yè)時，靈隱寺工作在簡歷上顯得頗有分量：“甚至有時候他（招聘方）聽過我的名字，就感覺‘原來這就是那哥們’，他愿意在簡歷上停留多一點時間，甚至給你一個面試機會、面試時多問你一句話?！?/section>之后幾年，靈隱寺沒有公開對外招人的消息，趙蓮貴也不清楚是何人接管。一直到2020年6月30日，“靈隱寺招小編”的消息再度刷爆全網，趙蓮貴才意識到接自己班的同事走了。他猜測，除了私下沒有招募到合適人選以外，疫情可能是寺里選擇公開招聘的一個因素：“宗教文化場所一定是最后才能開放的，可能是通過招聘提升一下影響?！?/strong>我們注意到，今年的招聘內容中，比起4年前多了一些具體要求，如具有本科以上學歷（包含應屆畢業(yè)生），就職者將重點負責每日公眾號4條內容的撰寫等?！岸际锌靾蟆痹谙嚓P報道中稱，如今的工作量已不似4年前閑適：“加班是經常的”。河南少林寺已有龐大的短視頻矩陣，武僧將絕學一一踩點音樂展示，各個平臺相繼爆火；浙江法華寺公開招聘抖音短視頻編導，期待候選人挖掘寺廟適合抖音、適合年輕人的傳播方式，轉正后月薪過萬。“他們并不缺錢，需求就是準確傳達佛教‘正法’的內容，而不是誤導別人，不是娛樂化，不是讓人生起羨慕、嗔癡之心，這些他們是不愿意去做的，因為這是與佛法相違背的?！?/section>如今，趙蓮貴與寺中人幾乎沒有太多聯(lián)系，維持在朋友圈點贊之交。不過，每當夏天來時，他會寄去幾箱飲料、礦泉水，給曾經一起打球的師父師兄們?！八麄兿奶齑蚯驎容^熱，喝一喝這種就還好?！?/sectio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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