來源 | 鏡觀臺

文 | 孫玥 譚露露

編 | 劉 狄

聽聞高合汽車停工停產(chǎn)的消息后，費洲身邊下訂的朋友都準備退訂了。費洲再度感嘆自己與新能源車“八字不合”，“現(xiàn)在買電車太嚇人了，就是買個玩具。”

不久前，費洲駕駛的威馬汽車被撞，對方全責，然而車子送去修理廠一個月還沒動靜。打電話一問，保險公司卻回復，“定損價格確定不了，維修缺配件”。最后，費洲自己淘來替換的舊件，又補了1000元差價，才將大件勉強修好，但車門上三處損壞的小件只能暫且擱置。

顧旭更是切身體會到車企暴雷前后的售后變化。就在2023年10月，威馬汽車陷入破產(chǎn)風波時，顧旭不巧遇到了剮蹭事故。但客服電話打不通，管家說管不了，4S店說公司停產(chǎn)不發(fā)配件，修不了。“車在4S店停了好久，我的通勤都成了問題。”

等顧旭終于“費了大勁”找三方修理店把車修好，之前“扣車”的4S店已經(jīng)倒閉了。近日，顧旭再想為車子購買車損險時，保險公司也以廠家不供應零部件、無法定損理賠為由，拒簽保險合同。

鏡觀臺致電了高合、威馬、廣汽三菱、寶沃、天際等多家停擺車企4S門店。除停機提示外，少數(shù)幾個撥通的電話中，均被告知“本人已經(jīng)離職，不了解情況”，謝絕透露更多信息。

像費洲、顧旭一樣，眾多被倒閉、破產(chǎn)、停產(chǎn)品牌“遺棄”的車主們，因配件更換、電機系統(tǒng)故障、軟件失靈等等售后問題持續(xù)受到困擾，只能花費大量精力，和資金，與保險公司、維修店甚至二手車商進行沒完沒了的周旋。

今年春節(jié)后，小鵬汽車董事長何小鵬表示，今年是中國汽車品牌進入“血海”競爭的第一年，也就是淘汰賽的第一年。

在一年半以前，華為智能汽車解決方案BU董事長余承東就曾預測，到2030年時，中國車企市場主要玩家不會超過5家。

理想汽車CEO李想也曾公開表示，2025年以后，智能電動汽車的競爭格局，會跟智能手機高度相似，甚至競爭會更激烈，因為造車的門檻比手機更高。最后占據(jù)主要市場份額的，可能只會剩下5家公司，其余的公司，市場份額都會是個位數(shù)，或者不足個位數(shù)。

而在前兩年的高峰時期，國內(nèi)有近200家新能源汽車整車制造企業(yè)。

在殘酷激烈的市場競爭中，每倒下一家車企，就有可能出現(xiàn)成千上萬個像費洲、顧旭這樣被“遺棄”而欲哭無淚的車主。

在當前的情況下，停產(chǎn)品牌車主權益將如何得到保障，答案還在風中飄蕩。

傷不起，更修不起

2020年，四四因搖不到北京燃油車牌，打算買一輛電動汽車。

當年，市面上的純電動車型普遍因續(xù)航里程太短而被詬病，但威馬首款量產(chǎn)車型EX5的續(xù)航已達到520km。那時的“蔚小理”也還不是“三兄弟”，而是與威馬并稱為新勢力“四小龍”。

綜合考慮到電池的續(xù)航能力，滿足家庭用車的SUV大空間，以及20萬元以內(nèi)的售價，符合條件的新能源車型，只有威馬EX5。

當時威馬汽車的銷量以及整體評價都很好，四四提車后的用車體驗也一直不錯。由于電車貶值迅速，四四不指望開過的舊車還能賣上價，只希望能維持代步的使用價值?？杉幢銟銓嵢绱说挠密嚻诖?，也隨威馬申請破產(chǎn)重組而破滅。

那段時間，四四收到親近朋友的問候，只能回答“先湊合開著唄”。

威馬破產(chǎn)重整消息后，官方?jīng)]有給出“穩(wěn)定軍心”的售后承諾，售后服務群、汽車管家群也都悄然解散了。不僅沒有任何合作廠家聯(lián)系車主提供相應保障，就連原有的免費更換電池等售后權益也默認作廢。

因售后停擺，四四還被坑了一次保養(yǎng)費用。2023年2月，她在威馬智行App商城購買了官方售后禮包，兩次保養(yǎng)總計698元。2024年初，她來到杭州市僅存的一家威馬合作售后點，詢問剩余一次保養(yǎng)是否可以兌現(xiàn)。店家稱，自己也被威馬欠著錢，因此只能有償提供保養(yǎng)服務。

四四的威馬用了4年，累計里程只有2萬多公里，從未出現(xiàn)影響使用的故障。但她開始擔憂起未來的售后問題——“一旦涉及更換配件的維修，處理起來會更麻煩”。所以她平時開車也會格外注意，盡量規(guī)避任何可能的剮蹭、磕碰。

由于目前在杭州異地用車被限行，四四一般只在周末開威馬去附近城市自駕游。“200公里之內(nèi)的目的地，其實開著它出去還是挺方便的，還是蠻省錢的。”就威馬EX5車型本身而言，四四依然認可它的高性價比，但停擺的車機服務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日常用車。

圖/停止服務的威馬智行App   來源/四四提供

正常情況下，車主可以通過威馬智行App看到剩余電量、車子的位置具體，遠程控制空調(diào)、車鎖等信息。但如今，這些智能功能均無法使用，威馬與傳統(tǒng)油車的智能化水平無異。

同是威馬EX5車主的小齊，遇到了更棘手的問題。

目前，威馬的維修質(zhì)保都需要車主自己承擔，保險費用極高。小齊的車子于2018年底上牌，2022年的保費高達5500元，且保險范圍只包括事故維修。因為配件變貴了，還可能存在事故保險賠付不足的情況。

再加上此前威馬廠家鎖電，導致車子續(xù)航縮水，充電變慢，“目前這種狀況很難找到下家出手掉，所以把它用到報廢吧。”

來自四川的一位二手車商，也在社交平臺分享了自己的“倒霉”收車故事。他在廠家破產(chǎn)前的兩天收了一臺威馬EX5，“要是提前知道它要破產(chǎn)，打死我都不會收它”。4年車齡，落地價17萬的威馬EX5，收車價格5萬多，他現(xiàn)在只希望能保本出掉。

花68萬，換臺“天降絕版車”

主攻經(jīng)濟實用市場的威馬汽車，用戶需求基本以家用和跑網(wǎng)約車為主。而累計售出1萬多臺車，分布在全國各地的高合汽車車主，面對車企停工停產(chǎn)新聞，則呈現(xiàn)出另一番姿態(tài)。

在左天翼擁有的10臺車子中，有2臺是新能源車。第一臺是廣汽埃安，僅為了上牌方便而購入；第二臺電車，是2021年5月上市首款車型、不到兩年就宣布停工停產(chǎn)的高合汽車。

2023年1月，左天翼逛商場時路過高合門店，對HiPhi X的炫酷外觀一見鐘情。試駕后發(fā)現(xiàn)舒適性也不錯，加上是六座的SUV車型，符合自己的家庭用車需求，就直接下定、提車，到手價68萬元。

聽說高合停工停產(chǎn)消息時，左天翼心態(tài)頗為淡定——“新的品牌，起起落落都正常。車企倒了，車又沒壞。我買的是公司的產(chǎn)品，又不是公司的股份。”

左天翼觀察到，朋友圈里的高合車主中，至少90%的人態(tài)度都挺無所謂，最多覺得汽車殘值會受影響。比如過去，68萬元入手的高合，開一年半左右還能賣到50萬出頭，品牌停工停產(chǎn)后，殘值一下縮減了二三十萬。

對于普遍處于中產(chǎn)以上收入水平的高合車主而言，并不會因20萬元而“傷筋動骨”，“就當自己股票虧錢了”。

大部分未遇到車子維修售后問題的高合車主，想法都與左天翼一樣——殘值下降，不賣就不會虧。大家還會在一起調(diào)侃：一萬名車主每人出50萬，湊50億收購高合。

但也有車主因配件短缺而無法解決售后，主要是因為不常更換的冷門配件沒有庫存。至于使用頻率較高的配件，如空調(diào)濾芯等耗材，各廠家的規(guī)格通用，個人在網(wǎng)上就能買到。此外，左天翼認識的所有高合車主，車庫里都不只一臺車，因此日常用車的受影響程度更低。

另一批高合車主的心態(tài)則更加樂天派。他們認為，即便高合將來真的倒閉了，如果配件商能把庫存?zhèn)浜?，自己的絕版車會更有意思，可以直接收藏。“現(xiàn)在華為出的那些可編程大燈，變道輔助，投影大燈，后輪轉(zhuǎn)向等功能，以及“蔚小理”等大勢車企的賣點，實際上兩三年前的高合車型就玩過了。”

高合停產(chǎn)后，廣東地區(qū)也有商家開始四處收車，琢磨起高價拆車件的生意。

目前，高合汽車在廣東二手車市場的價格基本是打4折。很多網(wǎng)友表示，如果是二三十萬元的價位，自己很愿意購買高合汽車。高合在二手車市場的熱度，也側面反映出車企陷入停產(chǎn)困境的原因，不是產(chǎn)品沒做好，而是目標消費人群太少。

高合車主們的積極心態(tài)，談不上對品牌的感性信仰，還是來源于產(chǎn)品本身。

HiPhi Z車主阿薇表示，自己作為“高合綠油油的大韭菜”，不管高合倒閉與否，買這臺車都不后悔。“我覺得高合值60萬到80萬的價格。它的外觀拿了國際紅點設計大獎，在5年之后都不會過時。走在全球任何一個角落，回頭率都是嘎嘎的，能夠為車主帶來滿滿的情緒價值。這就是我們買車的理由，開心啊。”

高合汽車的新潮外觀設計，實誠的用料做工，包括配件、剎車、電池，3.9秒的零百加速，確實是當年新能源車型里的頂尖配置，哪怕車子存在一些小缺點，也都被外觀的吸引力補足了。“這種車型因為定價過高或銷量不好而倒閉，是有一點可惜的。即便我不是車主，也會覺得高合能把車做得好看，也算有一定的能力。”左天翼說。

圖/左天翼的HiPhi X   來源/左天翼提供

近期，高合被法拉第未來（FF）創(chuàng)始人、樂視汽車生態(tài)全球董事長賈躍亭指控抄襲一事，也在持續(xù)發(fā)酵。

賈躍亭稱，華人運通高合汽車創(chuàng)始人丁磊離職樂視后，推出的高合HiPhi X外觀與FF 91高度相似，并以侵犯商業(yè)秘密和不正當競爭為由，向丁磊提起訴訟。隨后，前華人運通首席運營官、聯(lián)合創(chuàng)始人陳威旭在官方直播間作出回應，表示沒有看過FF91任何一張圖紙，HiPhi X完全是原創(chuàng)設計。

對此事件，曾供職于樂視汽車供應商、“還被賈躍亭欠著錢”的左天翼也嗤之以鼻。“如果高合抄襲樂視，那我買高合也相當于反向‘報仇’了。”

誰是接盤的“冤種”？

當過一次破產(chǎn)車企的“韭菜”，四四對未來的換車考慮更加慎重了。“感覺新能源車買哪家都不是很放心，好像除了比亞迪和特斯拉，其他車企都隨時有要倒閉的感覺。”

網(wǎng)友苗安也在車友群中坦露，自己一直有購車計劃，關注車市已經(jīng)大半年，看了很多品牌的車型。目前，她比較喜歡的產(chǎn)品設計是蔚來ET5、ES6和極氪一眾車型，智界也在等待試駕。

但她一直不敢下手的原因，一是價格一直降，配置一直漲，“怕早買早享受，晚買享折扣”。另外就是對新能源車企的存續(xù)狀況心存擔憂，“電車全靠車機，擔心哪天哪個品牌就要停產(chǎn)，畢竟二三十萬，也不是大風刮來的。”

對于破產(chǎn)、停產(chǎn)品牌汽車的售后解決方案，車主們普遍表示，“希望車企能成功破產(chǎn)重組，或者被收購，保證配件供應與售后。”“對車主而言，車企售后的確需要一個后備的選項，要不然出問題真不知道如何是好。”

除尋求售后保障的車主外，汽車售后維權網(wǎng)絡的主體，還有卷在風口浪尖的各新能源車企。

就高合汽車停產(chǎn)風波，哪吒汽車CEO張勇發(fā)聲，“高合難道不值得尊敬嗎？”其后，蔚來汽車創(chuàng)始人李斌也在直播間表示，“希望高合能挺過去”。

理想汽車創(chuàng)始人李想更是直言，“經(jīng)營不善而并購產(chǎn)生的社會損失是10的話，經(jīng)營不善倒閉的社會損失則是100。”還建議建立健全的汽車企業(yè)兼并重組機制。

那么，誰會幫助停產(chǎn)的車企重新振作？

3月7日晚，消失已久的知豆汽車宣布完成重組。知豆重現(xiàn)的背后，是吉利汽車集團、愛瑪科技創(chuàng)始人張劍、知豆汽車創(chuàng)始人鮑文光、金沙江聯(lián)合創(chuàng)投、三峽資本、深圳遠致富海等投資人戰(zhàn)略重組的結果。

提供重組資金的投資人或能幫助解決車主的“售后之急”，但首先要看接盤人的意愿。

“重組后的車企需要重新調(diào)整業(yè)務結構和運營模式，確保維修服務和零部件供應的穩(wěn)定性。投資人的重組基金可能會為車企提供資金支持，但是否能夠解決售后問題取決于車企的具體情況和重組計劃。”財經(jīng)評論員張雪峰表示。

另一方面，還要看接盤人的能力。北京社科院副研究員王鵬表示，需要評估新投資方的實力和資源，包括他們的經(jīng)銷網(wǎng)絡覆蓋范圍、維修站點數(shù)量和質(zhì)量、零部件供應能力等。

最后還需要考慮整合和過渡期的管理問題。“在整合過程中，可能會出現(xiàn)一些不確定性和挑戰(zhàn)，如人員調(diào)整、系統(tǒng)對接、流程優(yōu)化等。”王鵬稱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政府也是車企重組中不可忽略的力量。

河南澤瑾律師事務所主任付建認為，在資本市場摘帽和線下工廠生產(chǎn)復工的情況下，眾泰汽車就是一個成功重回賽道的例子。政策上，國家也鼓勵企業(yè)通過股權投資開展兼并重組和戰(zhàn)略合作，支持國有與民營汽車企業(yè)混改，以增強國企活力。

因此，福建華策品牌定位咨詢創(chuàng)始人、福州公孫策公關合伙人詹軍豪也建議政府可以設立專門的基金，用于支持倒閉車企的售后服務。

圖/左天翼的HiPhi X    來源/左天翼提供

陳銘昊作為高合和蔚來車主，在2019年就曾經(jīng)歷過蔚來倒閉風波。在他看來，無論 NIO 或者HiPhi，都是中國汽車、中國品牌崛起的過程，需要感謝這些勇敢的企業(yè)，讓他享受不一樣的出行樂趣和生活體驗。

陳銘昊也堅定地表示，他的高合不會賣，“大不了就當儲能充電寶用”。

*文中受訪者除陳銘昊外均為化名